草木终于再不用收玉米

诗意田园,只存在于陶渊明式的歌咏里,如“草盛豆苗稀”,入诗挺美,种地不行。收玉米这件事,我是始终深恶之却多年难以痛绝之。

老家忻州传统多种高粱。收高梁是个技术活儿,得使镰刀,万不敢让小孩子或没经验的人上阵。划个口子拉个道子还好,万一砍到腿上、掉在脚上,或操起来打闹一下,后果都很严重。

不知什么时候起,老家地里全种成了玉米。玉米产量高,对水的要求低,侍弄也简单。一年从种到收,算上浇地除草,拢共忙不了一个月。

收玉米几乎没有门槛。十来岁的孩子,身高一米以上,能从秆上掰下来玉米,就行。不下地的活儿,更是老少咸宜。印象里我姥姥快九十岁的时候,每到秋收时节,依然会在院子里,坐在收回来的带皮玉米堆边,手脚麻利地干活。她的手骨节嶙峋,手指老而弥坚,可以锋利地穿破玉米须,将紧合的玉米皮一撕为二,向下一拉,用力撅断,黄灿灿的玉米便得见天日。四世同堂的重孙重外孙们,还是三五岁的娃娃,也都凑在一旁,把她剥好的玉米拣起来,扔到远处更大的堆垛上去。

以此推算,收玉米这件事,我大概干了近四十年。

我对收玉米的抵触,先来自小时候玉米里不时掉出的白胖或黑胖虫子,后来自干枯的玉米叶对手脸和所有外露皮肤的无情刮擦,以及作物上飞屑的无孔不入,最终来自由此引发的长达一个月的皮肤红疹。所谓劳动的快乐,丰收的喜悦,都与我无关,与我有关的只是,难以忍受的皮肤痛痒。

我努力学习,远走高飞,只为逃离这一季的玉米。然而无情的国庆假期,长达七天的假期,年年将我按时遣返,在收玉米的劳役中轮回。

我是循规蹈矩的女儿,不能无视父母的辛劳,坐等他们花七八天把十几亩玉米收回来。我假装勤劳豁达,假装毫无怨言,假装欢天喜地,用帽子头巾手套把自己裹得粽子一般,充任一枚合格的劳动力,与父母一起,收上三天五天玉米。

此时往往是中秋节后,从不买零食的父母正屯积着一年里最为丰盛的月饼、水果。一家人在田垄间穿行一个来回,坐在地头休息,共同享受着中秋的余味,确乎也充溢着幸福的滋味。假期结束回到自己家中,皮肤红疹开始发作,我一边涂抹膏药一边赌咒发誓,来年坚决不干了。

有年国庆阴雨连绵,直下了十几天,玉米没法收,父母心急不已,我却暗自窃喜,心安理得地逃脱了一次。

又一年,有了代掰玉米的日工。我赶紧出资一千元,好说歹说劝他们雇人,赎回了不劳动的自由,外出旅游。后来母亲说,日工组团干活,五个人一天收了八亩。八亩玉米分布在不同的五个地块,要带人不停地转换地块,要在家中烧好水往地里送凉开水,父母忙得团团转。更辛苦的是,为了把这么多玉米从地里拉回来,老两口忙到后半夜,几乎累倒。别人收又不上心,难免丢三落四,父母不得不再去地里搜寻一遍。

次年,无论如何,父母不再雇人。他们说:你别下地,我们两个人,一天收一块地,早去早回,挺轻松的。我还是不能坐视,继续言不由衷,继续下地收玉米。

终于,农业机械化解脱了我的苦难。家乡全是平地,收割机开进地里,所向披靡。机器将玉米连秆割断,秸秆破碎了直接还田,玉米棒子分离到辊筒上去皮。随着黄灿灿的玉米落进随行的车斗,直接送回院里,那困扰我几十年的噩梦,终于终结了。

作者简介:草木,忻一中88班校友,居太原。

技术编辑:柏仁

文字校对:郁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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